于是乎，讨论的焦点又重新回到了柳思文的种族归属上，但这一次，辩论的主动权已被柳思文稍稍掌握了几分。
“从小，我就十分的与众不同，也正因为如此，我遭遇了无数艰难困苦，最悲惨的时候，我甚至被当成奴隶贩卖。”
柳思文其实一直坚信自己是个非常严肃认真的人，这种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本绝无可能从他的嘴里蹦出来，但今天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底线就是用来被打破的”。
因为那样更戏剧化。
“我的耳朵就和猴子一样长在两侧，我也没有尾巴或者鳞片，所以我从小被视作异类。因为我的外貌，我遭受过不计其数的非议，身边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像是在看、在看一条头长在屁股上的……狼。就像看怪物。”
可恶，为什么这些台词念出来让我感觉自己就像个蹩脚的滑稽演员，非常煽情地讲着某个早已过时的笑话，然后坚信每个人都能被我一本煽情的表情和笑话之间的反差逗乐。
“我没有田亩或遗产可以继承，因为长相也没人愿意给我工作，我几乎沦落到沿街乞讨，甚至不得不卖身为奴以求生存！”
柳思文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惊异眼神，这之中有怀疑的部分，有敌视的部分，也有同情的部分。柳思文不知道有几个人愿意相信他的话，但他自认自己的编的故事在逻辑上没有明显的漏洞。
因为他这种没有兽人特征的“兽人”出生在这个兽人的国度，遭受歧视是必然的。只要能证明他不是外族人，那么他的故事可信度将会很高。
他也自信自己能通过种族测试，因为他确实不属于这个星球上的任意一个种族。
阿萨肯抿嘴看着他，双臂交错，脸上赫然是一副“我就看你还能编出什么花儿来”的表情。而他的女儿珂尔丝蒂则稍显愠怒，她怒斥道：
“你简直胡说八道！你怎么可能是兽人！你明显——”
“看到了吧！这就是对我的歧视！一直以来，每个人对我的第一句话差不多都是这样子。不过我早已经习惯了，我早已习惯被人视作异类了。”
柳思文的确感觉自己习惯了，他开始习惯这种浮夸的表演了。
“想想看，向我这样，顶着我这副样子生活十几年，那是怎样的噩梦！所以，当阿萨肯向我抛出橄榄枝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周围这帮听众再次开始交头接耳，与此同时，他们听到审判席传来了一道轻轻的碰撞声。
是法官尤利西斯在用法槌敲桌子。
“现……在……请……被……指……控……方……发……言……”
嗯？轮到我发言？可我已经说了半天了。
柳思文稍微呆滞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你的反射弧未免太长了点吧？法官大人！我就问你司法考试的时候你的规定答题时间和其他考生是否一致，不过想来不管是否一致这场考试肯定都不公平吧。
“阿萨肯很早就在密谋推翻艾莉娜了，但这个世界不允许人身伤害，所以他无法用物理手段杀死她，只能选择其余办法。”
“他想让艾莉娜社会性死亡，为她安好的罪名有两个，一是执政错误，二是里通外国。”
柳思文再次高举那份文件，道：
“这份文件上要求增加更高的商业税，却降低了关税。不管元老院和阿萨肯是抱着什么心通过的这项法律，但显然这是致命的一步。不过根据拉尔尼亚的规定，任何法律没有国王签署都不能生效，并且国王有权对法律内容进行修改后再交给元老院重新审理。”
“也就是说，法律的通过，关键不在元老院，而在国王。任何新法所带来的后果，最后都要由国王承担，因为最终决定权在国王手里，而不在元老院手里。正是利用了国王手中的这份权力，阿萨肯想把艾莉娜推入绝境。”
“因为这份法案会让别国的商品充斥拉尔尼亚的市场，给拉尔尼亚的就业和商人带来致命打击，不过政府确实可以在短时间内收入大批税款，这是真的。”
阿萨肯·尤格米纳首相依然沉默不语，他像是找不到反驳的话，也像是根本没有反驳的兴趣，仿佛柳思文在讲一个蹩脚的笑话，而他丝毫不觉得好笑。
他就在那儿看着，看着柳思文表演。
不过他的女儿珂尔丝蒂坐不住了，她再次发言道：
“胡言乱语，这份法案并没有你说得那么糟。大批外国商品涌入确实会让很多人破产，但你忘了拉尔尼亚人口普遍为农民，粮食税始终占很高比例，而提升商业税，有利于收入转型，让政府不再依赖农业。只要农业缩水，就会有大批失业者涌入城市。而关税降低则能够暂时缓解国家的物资短缺问题。你所说的都是经济转型必然带来的阵痛，只要阵痛期一过，国家就能蒸蒸日上。”
“……”柳思文深深叹了一口气，“呃……你要是觉得这有理……你随意。但总而言之，艾莉娜没有同意这份法案，我想这是阿萨肯要扳倒艾莉娜的直接原因，就因为艾莉娜没有同意这份由你们尤格米纳家族同意的法案。”
“这可是元老院一致通过的！”珂尔丝蒂严肃道。
“可元老院里影响最大的就是尤格米纳家族，这点没有疑问吧？这是全国人民都默认的事，真亏你能厚着脸皮否认。”
“我……”珂尔丝蒂下意识想说自己没有否认什么，但想想好像这样说对自己也没有益处。
“所以说现在事情的真相已经明了了：因为艾莉娜在政见上和尤格米纳家族有分歧，所以尤格米纳家族决定推翻她。他们使用的工具，就是我这个长得极像外族人的人。他们先是安排我进入王宫去找艾莉娜，并且在此之前艾莉娜绝对不知道我的存在。如果不信，你们现在就可以对艾莉娜进行测谎，她的血压、心跳、脉搏和瞳孔舒张度都能证明她以前从未见过我。”
这是事实，因为他确实是在大约六小时前突然降临到这个世界的，和艾莉娜认识的时间不超过半小时。只要证明了这一点，就可以洗清自己和艾莉娜有密谋的可能。
或许阿萨肯·尤格米纳是真心相信自己是外族并且和艾莉娜有什么交易吧，所以才会临时提出这么一场审判，毕竟他们终于抓住了艾莉娜的兔子尾巴，这种机会千载难逢。
但柳思文正是抓住了阿萨肯的动机，并在此大做文章，才能勉强逆转局势。至少现在的问题已经从“艾莉娜是否叛国”变成了“尤格米纳家族是否在陷害艾莉娜”。
只要让这些审判者在思想上完成这个转变，那么至少……能把这场审判拖过去。
我尽力了，以后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了。
“你好厉害……”柳思文听到身旁的艾莉娜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居然完全扭转了局势诶。”
“本来这些台词该由你来念的，”柳思文弯腰小声说，“昨天你还信誓旦旦地说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可以把死的都说成活蹦乱跳的。”
“我可没撒谎！以前在拉尔尼亚皇家学院，我两次拿了国家级演讲比赛一等奖！珂尔丝蒂都只拿过第三。”
“但这不是比赛啊，”柳思文摊手道，“这是‘宫廷战争’，你赢了也没人给你发奖，输了也没人安慰你下次再战，你也没有再战的机会。”
“我知道。”艾莉娜低垂着头。
话说你从出场开始就一直低着头，脖子不酸么？也不知道你们世界有没有脊椎病的概念，还是说兽人的骨骼韧性就是更好？
“好歹把头抬起来，你本来就没做错什么，没什么可羞愧的。”
想来想去，他也只能这么说了。
哪怕为了现场的演出效果，他也需要艾莉娜正视众人来体现自己和艾莉娜的问心无愧。
“喔……”艾莉娜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深色的双瞳倒映着在场每一个人。
“总之……谢谢你……”她微微瞥了眼柳思文的方向，极细的声音在唇边嗫嚅。
此时，柳思文转向了法官，他说道：“法官女士，您怎么看？您也和阿萨肯与他女儿一样，坚信我和艾莉娜有罪吗？哪怕罔顾事实？”
“我……没……有……证……据……肯……定……你……说……的……是……事……实……不……过……我……”
“容许打断您的发言，尤利西斯女士。”在柳思文结束陈词之后，阿萨肯终于重新开口了。
“你讲得很精彩，我找不出反驳的语言。我佩服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先生？”他友好地看向柳思文。
“呵呵，我叫……呃，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吗？当初可是你找上我的。”
柳思文差点儿就习惯性地使用了他以前惯常使用的自我介绍模式。
叔叔阿姨好，我叫柳思文，今年高三，祝叔叔阿姨新年快乐、寿比南山！
同学们大家好，我是柳思文，我的爱好是读书和羽毛球，我也喜欢晨跑，希望同学们多多关照。
或是诸如此类的。
好险，差丁点被一击KO了，柳思文心有余悸。
“我确实不知道你的名字，我们见过吗？”
“见过啊，您不要再装了。”
“既然我们见过，那好，你给我说说，”阿萨肯说，“说说我向你允诺了些什么来让你帮我诬陷女王？没关系，尽管说。”
“呃……钱，还有贵族地位，还有官位啥的……”
“仅仅只是口头允诺？你相信我的口头允诺吗？”
“你，呃，你付了定金。”
“那么定金在哪儿，拿出来。”
阿萨肯轻蔑地说道：
“拉尔尼亚的贵族地位是世袭，没有直接赠送一说，官位也一样。你没有可证明自己的学历和考试成绩，如果我凭关系把你弄进政府机关，万一你捅了娄子负责的会是我。至于钱，拉尔尼亚的钞票都有编码可以查到来源，万一你用我的钱反过来威胁我，我怎么办？所以我怎么可能付给你定金？”
“如果我是你，我至少会编造说我收受的是实物贿赂，这样我还能从堆满王宫的奢侈品里随便挑个出来糊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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